這部電影，魚叔等了很久。
豆瓣8.7分，是最不足道的吸引點。
它集合了當代影壇最頂級的陣容。
導演是枝裕和，拍出過《海街日記》《小偷家族》《無人知曉》《步履不停》等多部名作。
編劇坂元裕二，筆下誕生過《東京愛情故事》《四重奏》《母親》《花束般的戀愛》等多部爆款。
兩人首度合作，便斬獲了戛納最佳編劇獎。
主演則包括安藤櫻、永山瑛太、田中裕子等眾多實力派。
坂本龍一親自操刀電影配樂，則是另一大看點。
去年三月，教授離世。
本片也成為他最後一部創作配樂的電影作品。
不少人說，這是一部絕對不能劇透的電影。
但我認為，扒開故事、戳破層層幻象，仍能收穫感動與震撼——
《怪物》
本片最大的觀影樂趣，在於「羅生門」的敘事結構。
三重視角，將一樁離奇事件抽絲剝繭。
*本文包含劇透，請謹慎觀看*
第一重視角，來自單親媽媽早織（安藤櫻飾）。
近來，她的兒子小湊，似乎有些反常。
先是獨自躲在廁所裡，剪掉了自己的頭髮。
上午才穿出門的鞋子，回到家裡莫名其妙少了一隻。
早上清洗他的水杯，居然倒出了許多泥土和石塊。
找他詢問吧，又總是顧左右而言他。
在某一天，居然還失蹤了。
早織慌忙開車尋找，在後山一處偏僻的防空洞內，隱約聽到了兒子的歌聲：
「誰是怪物」
循著歌聲找去，見到了神情呆滯的兒子。
母子倆坐上車，早織強作鎮定安慰對方。
說自己不圖富貴，只求一家平安；自己會堅持到兒子組建自己的家庭。
可不等她說完，小湊解開安全帶，跳車了。
所幸並無大礙。
回家路上，小湊一股腦宣洩了出來。
在學校裡，他被一位保利老師欺負了。
不僅被擊打鼻子、用力揪耳朵，還被辱罵長了「豬腦子」。
「我的腦子換成了豬腦子」
早織怒不可遏地找到校方，想討要個說法。
沒成想，這個保利老師卻反咬一口。
聲稱，小湊才是真正的霸凌者，長期欺凌同班學生星川。
不僅辱罵、毆打，還用打火機燒傷後者。
「你兒子是霸凌者」
在小湊的房間內，早織果真發現了打火機。
帶著幾分惶恐，她來到了星川家。
撫開星川的袖子，臂彎出現了一塊明顯的傷疤。
令人意外的是，星川卻堅稱小湊的無辜。
並將矛頭指向了保利老師，指證他虐待學生，大家一直敢怒不敢言。
但，通過第二重視角，卻來了180度的反轉。
隨著「虐童事件」的發酵，保利老師被學校辭退，遭受居民們的唾罵。
他衝進學校，找小湊來了個當面對質。
絕望的笑容，似乎訴說著自己的無辜。
「我什麼都沒做，對吧」
打到鼻子，確有其事。
但，那純屬一場意外。
當時，小湊突然變得異常狂暴，摔打教室內的設施。
他上前制止，這才不小心撞到了其鼻子。
反倒是小湊，更像個問題少年。
比如，虐貓。
同班的女生悄悄告狀，說在教學樓後面看到一隻死去的小貓。
思來想去，最近只有小湊和它玩耍過。
比如，打架。
保利曾現場抓包，看到小湊將星川騎在身下。
不僅用力扭打，還將顏料抹在對方身上。
從老師的視角看來，自己無故背了黑鍋。
丟了工作，毀了名聲，女朋友也離他而去，像一出《狩獵》的重演。
他渾渾噩噩地爬上天台，想結束自己的一生。
直至第三幕，通過孩子的視角，所有疑雲得以開釋。
回顧整件事，無論是早織還是保利，都曾無限靠近過真相。
比如，在談及小湊時，星川的表情緊張而奇怪。
再比如，翻看兩人的作文，竟發現了藏頭詞。
他們偷偷得把各自的名字寫在一起。
「麥野湊和星川」
不久後，颱風天降臨小鎮。
氣象臺發佈了大風和泥石流預警。
就在這當口，兩個孩子卻攜手衝進了深山中。
不同此前的陰沉，第三幕的畫風變得格外明媚。
陽光普照之下，我們一點點看見兩個男孩的秘密。
可以見證他們的相識。
那是一次意外的獨處。
躲在器材室裡，分享偷偷帶到學校的乾脆面。
可以找到小湊丟失的鞋子。
他看到星川因弄丟鞋子赤腳，便脫下一隻分享給他。
兩個人蹦蹦跳跳地各自回家，一路歡笑。
可以發現兩人的秘密根據地。
他們躲進山中的廢棄巴士，玩著貼畫遊戲，憑藉對方的描述猜出圖案中的動物。
一來一回，又有了《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》的即視感。
如此單純的少年故事，讓很多人不敢置信。
但，也帶來了最大的反轉。
那些被期待的惡，實際上是被誤解的美好。
朝著這樁「誤會」開刃，影片剖開了暗藏的病灶。
怪物，是貫穿全片的題眼。
最早，是出自星川父親之口。
他認為自己的兒子和一般男孩不一樣，不是正常人類。
「是個豬腦子」
「豬腦怪物」的傳聞，也在同學之間流傳著。
小湊第一次搭話，就曾向星川求證。
儘管兩人結下友誼，他仍抗拒將這段關係公之於眾。
「雖然我們是朋友，但是不要在班裡和我說話」
他面臨的壓力，有的來自同學。
星川個頭小，長相秀氣，且穿著比較精緻。
說起話來又總是軟萌，平日裡跟女生們更玩得來。
男同學因此排擠他，半道殺出將其推倒在地。
小湊不願承認與怪物為伍，只好茫然地跟著施暴者一起離開。
「你為什麼和外星人說話」
漠視的盡頭，總會成為幫兇。
男同學惡作劇，指使小湊把粉筆灰拍在星川的桌子上。
他也只是呆滯且遲鈍地照做。
目睹校園霸凌，小湊的舉措是笨拙的。
男同學們一擁而上，嬉皮笑臉地「調戲」星川。
他選擇用暴力來轉移眾人的注意力，於是有了保利老師撞見的狂暴一幕。
保護怪物的方式，就是自己成為更矚目的怪物。
除了同學，媽媽也是壓力的來源。
還記得小湊那次跳車嗎？
早織埋頭訴說著自己的關愛，卻根本沒有關注到兒子真正的需要。
她希望兒子像其他人一樣結婚生子，正常普通。
「隨處可見的最普通的家庭」
保利老師，同樣如此。
上課時，他時常把「男子漢」掛在嘴邊。
在撞見兩個男孩扭打一團後，他懶得細究原因。
只當這不過是孩子間的小矛盾，握一握手就能重歸於好。
「像男子漢一樣握手言和吧」
再看第三幕的明媚、日常，也貼合了主旨。
星川喜歡花花草草，可以說出每朵花的花語。
這遭到男同學們的恥笑，他卻不以為意：
「知道花名的男孩子很噁心嗎？」
和當代很多日影一樣，《怪物》籠罩著3·11大地震的陰霾。
三幕戲的結尾，都出現了狂風、暴雨、山體滑坡等末世景象。
「天災」的背後，更有「人禍」。
透過一出羅生門，窺見了整個日本社會。
採訪中，是枝裕和坦言電影與新冠疫情的關係。
影片的構思始於2019年。
那時，世界尚未被疫情所顛覆。
但令人驚訝的是，片中故事與當今世界各地的人們、國家和社群之間的分歧相呼應。
正如有一幕。
早織和保利衝到山上營救兩個孩子，拼命想擦去巴士上的汙泥。
不管怎麼擦除，也很難變得乾淨如初。
當每個人只站在自己的立場，便無所謂真相。
黨同伐異的觀念下，我們看到一個又一個「怪物」。
拼命抵抗驅趕的同時，不知不覺使自己變成了怪物。
星川遭受霸凌，是因為他的容貌、聲線、著裝。
也由於她不願意挖苦嘲笑女生，被認為和女生們站在一邊。
霸凌的內在邏輯是：你和我不一樣。
早織前往學校維權，是全片最令人窒息的橋段。
校領導們演繹了無比僵化的運行邏輯。
光顧著鞠躬道歉，只想傳達一個態度。
早織受不了這一套，她要具體的解決方案。
不同立場的雙方，註定了這是一場可笑的雞同鴨講。
「我是在和人類說話嗎？」
互不理解，還滋生了偏見。
保利擺出無所謂的態度。
在得知早織單親媽媽身份後，像找到了問題的癥結一般。
「單親媽媽總是反應過度」
而他自己呢，同樣是謠言與偏見的受害者。
事件發生前不久，小鎮的一家女招待酒吧突發大火。
保利和女友途徑了火災現場，被玩直播的學生拍到。
一時間，「小學教師去女招待酒吧」的傳聞滿天飛。
走在教學樓，女同事對他陰陽怪氣。
早織也像找到了將軍的利器，不斷人身攻擊。
沒有人願意相信一個沉迷色情業的老師，註定了保利的孤立無援。
「你就是縱火犯啊」
每個人都在相互攻訐，都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。
出現問題，第一時間從別人身上找原因。
恨不得搬出顯微鏡，扣上那欲加之罪。
如此種種，不正是當下網路環境的寫照嗎。
「如果只有一部分人擁有，那就不算幸福」
影片留下了一個開放式結局。
暴雨過後，山林中一片狼藉。
兩個男孩從巴士中爬出，渾身溼透。
坂本龍一創作的配樂《Aqua》響起，他們朝光明處狂奔。
是生是死，無人知曉。
能否重生、能否改變一切，都取決於銀幕前的你。
明媚與純真的少年故事，展露出不可思議的美好。
像是一記耳光。
告訴觀眾，深刻的其實未必只有陰謀與醜聞。
去包容那些自己尚未完全理解的事物，才不至於錯過一份感動。